【闪恩】寂静之春

      极地风雪之中的人类最后堡垒是个时间近乎停滞的地方。

 

      当然这并不是指它是什么“位于此处就会停止生长远离尘世”之类的梦幻奇境，而是单纯在没有特殊事件造访的时候，迦勒底的运行会呈现出非常规律的状态。在人造的白天与黑夜交替中，以稳定推进的方式将这颗星球上唯一还在继续的历法数字悄然减一又减一。

 

      只要仍旧生存，进食和睡眠都是必须的。即使是在末日之后，现代人类也以一种惊人的坚韧性从事着重复的日常工作，以及度过日常中提醒时间流逝的每一个节日。

 

      橘子发色的年轻御主将之称为“只要世界没有彻底毁灭，就要继续打卡上班的悲惨社畜生活和聊以慰藉的间歇性假日”。然而说完这话不久她就被找过来的英灵们拉走去一起参加迦勒底第一届作家讲谈会，混在一群Lily中笑容灿烂得就差把言不由衷四个大字刻在脸上，精神十足的样子根本不像刚刚结束了一场模拟训练。

 

      不过藤丸立香很快发现，比起神造兵器来说，所谓人类生活的规律性根本不值一提。

 

      名为恩奇都的英灵响应召唤来到这座人理修复基地的时间不算太久，却已经很好地融入其中。

 

      他会在每天的用餐时间出现在红色弓兵掌勺的餐厅，单独进餐或与人闲聊，也会参与英灵间自发组织的各种聚会——牌局、茶话会、夜谈，甚至一听就不靠谱的什么圣少女后援会都能使之好奇驻足。当然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还是演练场，无理由或有理由地和来自天南海北不同文明的英灵们（通常又被戏称为王厨之间的对决）打上一场。

 

      除了战斗和谈起自己那位作为王的朋友的时候，这位存在于最古老史诗中的英雄安静地就像是一株行走的植物，在迦勒底任意一处忽然地出现又消失。

 

      不，或者比植物更省心也说不定，毕竟植物还不会自己给自己浇水（进食），而恩奇都会。

 

      但是，太过精准了。

 

      藤丸立香想。

 

      她不用多注意，就很快发现恩奇都看似散漫随意行动下的固定作息。从早晨准时出现在食堂到晚上回到自己房间，精准不差的除了担任护眼绿植外还能兼任人形自走闹钟，一边备注“营业开始”，另一边备注“营业结束”。

 

      其之理想健康，是藤丸立香如果按时遵循恩奇都牌定点闹钟，一定能为饱经沧桑的短暂人类寿命再续315360000秒不嫌多的程度。

 

      诚然现在的迦勒底完全不缺乏各式各样的奇怪从者，生活作息一塌糊涂或规律精准这种小事比起什么龙之歌喉和爱的大燃烧完全没有特意拎出来思考的必要，但是在与人类和非人生物们打交道过程中已经完全磨练出来的敏锐感觉还是使人类最后的御主察觉到了某种异常。

 

      是的，异常。

      虽然总是自诩兵器或道具，但恩奇都并非死板之机械。那样的作息与其说是被迫遵守的程序设定，倒不如说是他以自己的理解规划出并乐意执行的现代生活方式。

 

      他说，我将与人类同行。

 

      但藤丸立香能够感觉到，这位看似很好地融入了迦勒底的英灵始终有一部分游离在外，以不远不近的礼貌姿态保持着旁观，默默伫立着，如同意外寂静的森林。

 

      是对人类、对这场人理修复行动的审视，还是源于神造兵器独有的特性呢？

 

      不得而知。

 

      在某一日的特异点清扫工作结束时，玛修与之有过闲聊。

 

      彼时是在希腊诸岛无云的天空之下，秋季的海洋之风吹动英灵白色的衣袍和翠色的长发，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恩奇都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金色的眼睛都像是在闪闪发亮。

 

      “总觉得，恩奇都先生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作为兵器的职能能够得到行使，感到高兴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可是感觉比在模拟训练的时候更……是在自然环境中的缘故吗？啊，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有了解过恩奇都先生的传说。之前还有过担心，因为这次清理的对象是野兽……所以……”

 

       恩奇都单膝跪上草地收集死去魔兽的材料，其他人也许还需要工具才能做好的工作，在绿发英灵变得如同刀刃一样锋锐的手指中徒手就能够干脆利落地完成。

 

      他把收集到的牙齿放好，温和又了然地回答。

 

      “啊，是在担心我难以对动物们下手吗。”

 

      “没有关系的，狩猎也是自然的一环，如果一味放任反而会失去平衡。”

 

      “——就像是您和那位王讨伐芬巴巴的时候吗？”

 

      怀抱素材盒的藤丸立香说，并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恩奇都闻言停顿了一下，在这一刹，这位古老英灵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无比接近的生动的怀念的微笑。

 

      “是，可以这么理解。”

 

      “至于战斗的话，并不是因为‘模拟’和‘真实’的区别。或者说，像我这样的兵器如果还要因为是‘模拟战斗’就提不起精神，未免也太过傲慢了。这里有很多好的切磋对象。”

 

      之后，他难得显示出思考的模样，像是在考虑如何把难以描述形容的事物化作可以理解的符号传递给他人。

 

      “嗯，不如这样说吧。你口中的‘那位王’——吉尔伽美什，曾经评价我（机体）虽然获得了人形，但尚且有兽类的习性未能完全褪去。”

 

      “这具身体在生前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乌鲁克的季节与气候，那里是温暖的地方，几乎不会下雪。”

 

      “在迦勒底现界的时候，在系统的记录中是第一次与覆盖着如此厚重冰雪的大地相联系，也许正是为此难免显得迟钝。”

 

      “哎？！可是完全没有感觉到恩奇都先生有迟钝什么的……”

 

      “是精神性方面的也说不定。”

 

      他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请不必为此担心，这不会妨碍我的运作和性能，等到春天就好了。”

 

      由于恩奇都的话语实在是过于奇妙，即使是藤丸立香也不能很好地分辨出这是某种确定的真实，还是绿发英灵无伤大雅的一个小小玩笑。

 

      但无论如何，就像是一种提醒，她确实一日又一日地开始格外关注起春天的到来。

 

      而这个季节的真正来临，则比藤丸立香设想的任何一个时间都还要早。

 

      在恩奇都到来一个月之后的某日，人类御主一边咕哝着横跨各大神系的碎碎念一边虔诚地把自己积攒的七彩晶石奉上进行例行沉船活动。作为上一次被召唤的从者，恩奇都主动陪伴在御主旁边围观没有见过的新奇阵势。

 

      也就是在召唤阵开始泛起七彩光圈，激动的藤丸立香下意识转过头要去与唯一在场的英灵分享自己竟然常驻欧洲大陆的喜悦时，却看见了比自己更胜的“喜悦”。

 

       很难形容总是情绪平稳的英灵脸上那一瞬间出现的表情，就像是寂静已久的森林在忽然降临的春天之中即刻鲜活。

 

      “啊，原来确实是要等春天到来吗。”

 

      藤丸立香模模糊糊地想，在这一刻，无需询问，她已经知道新降临的星辰是谁，也明白自己又见证了怎样一场珍贵奇迹的重逢。

 

      那是从古老平原河流环绕的黄金的宫殿到雪山之上现代观星天文台的距离，数千载掩埋于泥土中的浩荡别离岁月在此时得以悄无声息弥合。

 

      “真好呀。”

      

      于是就连年轻的人类也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其实是居然胆敢召唤本王，你的好运从此到头了。

 

End